CEO“微服私訪”時的“皇帝新衣”

    《逃離外企》中有幾個章節(jié)，描寫了一家世界500強的中國分公司迎接全球CEO到訪時的眾生相。以中國公司總裁為首的管理層，和以李白——該書的主人公為首的訪問地“蝦兵蟹將”為了裝點“最佳面貌”，可謂是殫精竭慮。其對細節(jié)的考究，已精致到了老板用的洗澡水溫度和喝的啤酒的新鮮度。

　　不少在外企工作的朋友告訴我，他們是笑著看完這些章節(jié)的，并且覺得書中所寫和他們的公司很像。但也有不少朋友表示不理解，這些外企都是他們眼中無比神圣的公司，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呢？難道世界500強企業(yè)的CEO，也會是一個“皇帝的新衣”故事里的主角嗎？

　　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，我先簡要敘述下《逃離外企》中CEO訪華的故事：一家世界500強企業(yè)的CEO點名要巡視中國一個省會城市的市場。為此，這家公司上上下下都進入了如臨大考般的戰(zhàn)前準備。中國區(qū)總裁一批就是一個天文數(shù)字般的費用，用來改造當?shù)氐年惻f柜臺，這個數(shù)字甚至還超過訪問地歷年來的市場總投入。當?shù)氐摹拔r兵蟹將”也收到了“接待工作如做得不好，全部走人”的上頭命令。

　　于是乎，演出開始�；ù髢r錢購買路牌廣告、全部更新舊柜臺、臨時聘請美女做促銷員、在陳列不好的商店里出錢購買好的位置、在CEO要看的所有商店安排當天的促銷“演出”、安排兒童軍樂團表示歡迎、說動警車開道迎接并享受部長級待遇、精心安排CEO的住宿和餐飲、精心策劃CEO來訪當晚的歡迎舞會，甚至不惜遠道從香港請來明星做主持人……上�？偛康目偙O(jiān)和高級經(jīng)理們更是破天荒地一次次來到這個城市，并且派出了三支裝修隊配合當?shù)劁N售隊伍的柜臺和商店陳列改造。

　　在這樣的精心準備之下，終于迎來了CEO。大家統(tǒng)一了所有的虛假銷售數(shù)據(jù)，把CEO帶往一個個經(jīng)過事先精心準備和彩排過的“市場”。CEO也對在中國區(qū)總裁領導下的“杰出工作表現(xiàn)”給予了高度贊揚。最后，這場演出在香港明星主持的歡迎——同時也是歡送——CEO的狂歡舞會中宣告結(jié)束。這家公司的中國管理層得了高分，隨后就獲得獎勵去了歐洲旅游，但訪問地的“蝦兵蟹將”和總部其他的低級職員卻依然照舊，沒有批評也沒有表揚，繼續(xù)干以前的活。

　　大家的問題在于，難道CEO不知道這是虛假的嗎？為什么沒有人來做那個告訴皇帝其實他沒有穿衣服的小孩呢？

　　如果CEO真是一無所知的話，那肯定是我們看低了他的智商。但為什么他不直接戳穿下屬搞的這些把戲呢？原因在于，CEO知道，如果他要提出反對，那么他反對的將是整個公司的官僚體系，而他，正是這個官僚體系的大頭目。他的反對也將注定是個悖論，是不可能成功的。

　　盡管大多數(shù)公司的企業(yè)文化是頌揚職業(yè)道德或是優(yōu)秀品質(zhì)的，但它落地的根基卻是每一個職位上的員工的一己私利。這種矛盾幾乎在每一個組織中都會存在。公司的實質(zhì)是一個建立在利益基礎之上的專制組織，它以老板或CEO——作為老板的代言人，他要向董事會負責，但實際上他在任職期內(nèi)受到的權力監(jiān)督是很小的——為出發(fā)點，以他們自己的意志作為整個組織的意志，以自己的好惡決定公司內(nèi)員工的命運。而每一個級別的員工（包括CEO），事實上也都是這個組織的附庸，他們的出發(fā)點往往僅是讓“上面”滿意而不是讓市場滿意。只要你還需要領取這個公司的薪水，那么，這種關系就不可能打破。在CEO訪華的這個故事里，這種關系已經(jīng)被描述到了極致，所有的組織附庸——也就是每一層級的員工——都是為了讓這個組織的大頭目CEO滿意，而不是為了市場或是別的什么。

　　現(xiàn)今的組織制度——幾乎都是專制的管理制度——其實是與職業(yè)道德相悖的。組織要求的是服從，而道德的原則卻是獨立思考；組織要求的是依附于公司，而道德的原則卻是自由選擇。一個只知道服從與依附的員工是不會有道德上真正的良心和責任的。當所有的員工都被要求無條件服從與忠于公司的時候，那么，他對是非的判斷標準也只能上司或老板的好惡。人之所以有道德（包括職業(yè)道德），乃是因為他們有自我的意識，建立在自我意識之上的獨立人格和自由意識，才是道德的根本保障。但在彌漫著“老板永遠是對的”的公司氛圍里，怎么可能要求員工都具有獨立人格呢？既然如此，他們就必須聽命于上司或上司的上司，必須依附于他人，也就必須為CEO定制“皇帝的新衣”。

　　CEO的訪華鬧劇，說明的正是這點。這些中國分公司的管理層或者“蝦兵蟹將”之所以如此這般地粉飾太平，正是因為CEO能決定他們的職業(yè)命運這點所造成的。CEO的至高權力通過在每個層級職位上的遞減，便造就了現(xiàn)今存在于每個不同性質(zhì)公司里的官僚體系。CEO無法不做光著身子的皇帝，因為他如果要反對，終究反對的還是代表著整個公司官僚體系的自己。

　　童話故事里，到底還是有個小孩說出了“天機”，但他恰恰是皇帝的官僚和利益體系之外的。公司里的員工若要戳穿CEO的這幕鬧劇，辦法也只有一個，那就是離開這家公司。但公司的官僚體系，走到哪里卻都是相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