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假鞋之都”的白與黑——莆田鞋轉(zhuǎn)型記

　　【中國鞋網(wǎng)-國內(nèi)動態(tài)】19輛卡車對著火力電廠焚燒間，緩緩抬起車廂，兩萬多雙“名牌鞋”傾瀉而出。

　　這是2014年3月15日早上，福建莆田。為了表明打假的決心，市工商局組織了這場燒鞋行動。

　　莆田，因為大量產(chǎn)出仿冒名牌的，被戲稱為“假鞋之都”。一種流傳甚廣但難以證實的說法稱，國內(nèi)市場上90%的假運動來自這里。

　　現(xiàn)在，這座城市龐大的生產(chǎn)能力，正在焦灼地尋找著出路。

　　“讓全世界穿上名牌”

　　“莆田人過的是美國時間，白天睡覺，晚上上班�！瘪傔^逐漸熱鬧的夜，一位出租車司機說。

　　位于莆田北部的安福小區(qū)，是這座城市一個隱秘的入口。

　　這里最初是火葬場，遠離市區(qū)，2008年開始漸漸成為假名牌鞋的集散地，比市中心還繁華。但2011年起，這里已被改為電商城，墻上貼的補貼政策，顯示出政府引導假貨經(jīng)濟轉(zhuǎn)型的決心。

　　不過，白天這里的所有店鋪都大門緊鎖，連飯館都不開。入夜后，也只有三分之一的店鋪開張，都是自主品牌。

　　到了午夜，安福小區(qū)就沸騰起來。晚上11點開始，摩托、三輪車、卡車摩肩接踵地擠在小路上，四面而來的燈光劃破了一天的寧靜。

　　小區(qū)背后的一塊空地上，數(shù)十家快遞忙著收貨，封裝膠帶刺啦聲響成一片。人們匆匆而過，裝卸的瞬間能夠看到他們手中的鞋盒，不是、，就是NB()。這樣的繁忙會持續(xù)到凌晨兩點。

　　這座人口300萬的城市，原本就有許多工廠為海外品牌代工生產(chǎn)名牌運動鞋。現(xiàn)在，僅從事電商的人口就多達20萬，他們塑造了這座城市的作息。

　　電商生意，在這里有另一個代名詞，叫做“高仿”。也就是仿制成耐克、阿迪達斯等名牌鞋，以低于這些品牌的價格銷售。

　　通常來說，做高仿的人會表明這是“假鞋”，一些消費者也照樣歡迎，他們“知假買假”。但有的時候，一些從事“海外代購”生意的淘寶店等，也會把這些堪稱以假亂真的直接用“正品”的名義，賣出更高的價格。

　　淘寶，是莆田人最初的陣地。

　　“安福相冊”是莆田中間商向全國淘寶賣家展示鞋樣的網(wǎng)站，這里的自主品牌代理約100家，耐克和NB鞋的仿貨代理則多達600家和300家。

　　“好做的時候，掛淘寶上，每雙鞋有五十元利潤，每天能賺三五百元�！眲⑻煺f。

　　劉天是土生土長的莆田人，在外地上學、工作后，2013年年底才回到莆田來做高仿生意，想要趕上“最后一桶金”。

　　但淘寶的打擊力度與日俱增，幾天前，他試著上了一個NB鞋鏈接，三分鐘網(wǎng)店就被封了。

　　他開始退出淘寶，專做中間商，給淘寶賣家供貨�，F(xiàn)在他手上連通著幾十家網(wǎng)店。

　　劉天每天的工作就是接單、下午去工廠取貨、凌晨再送去快遞寄出。“半夜工作為啥?因為它見不得光啊�！眲⑻熘钢�桌子下面一雙新到的高仿NB鞋說。

　　假貨也有優(yōu)劣之分，劉天對這個有要求，他的“貨”足以亂真：鞋面材料一樣、鞋上的全英文說明一樣、鞋盒一樣、連質(zhì)檢卡都一樣。

　　在外行眼中，高仿鞋和真鞋的唯一差別，只有價格。連NB鞋專柜的營業(yè)員都沒有好辦法，“只有看鞋底，你看正品鞋底指甲掐一下，會很快彈回來，假的就不一定�！�

　　至于如何開具發(fā)票等憑據(jù)，劉天覺得這問題有點“傻”，“你自己買一沓那樣的紙，弄臺打印機，想印什么都行，英文就翻譯一下。”他從包里拿出一張粉紅色收據(jù)，抬頭“名品專營店”，有日期、營業(yè)員名字甚至貴賓卡號，價格619元。

　　如此售價的鞋，從劉天這里拿貨只要100元出頭。把假貨當真貨賣?他并不鼓勵這樣的“貪婪”，“一般就賣兩百多，假的就是假的，買的人也知道是假的，但還是會買”。

　　“讓全世界穿上名牌”是莆田假鞋的口號，消費者“知假買假”給他們提供著源源不斷的市場。在網(wǎng)上一組斥責莆田販假的文章下，兩千多條評論一面倒地“挺”莆田，“沒有莆田人做高仿，你們穿得起真的嗎，親!”

　　即便如此，近三年來的打擊還是讓假貨的生存空間不斷縮小。新的陣地也在不斷出現(xiàn)，心思活絡的年輕人已經(jīng)開始用微信公號和朋友圈進行營銷，那些地方目前還很少會被抓到。

　　在莆田，如今“劉天”們已經(jīng)完全轉(zhuǎn)入地下。整個城市提起他們，都像是一張閉緊的嘴�！安恢�道”是最多的答案，“高仿”幾乎成為禁詞。

　　“以前馬云求著我們干”

　　龐大的運動鞋生產(chǎn)能力，是莆田財富的起源，也是現(xiàn)在這條“電商”產(chǎn)業(yè)鏈的起源。

　　全市三千多家工廠中，上規(guī)模的僅有一成，絕大多數(shù)是手工作坊。在兩三層樓的農(nóng)村小院里，生活、生產(chǎn)、經(jīng)營“三合一”，少則六七人，多則幾十人。

　　七步村，莆田假鞋的源頭之一。走進村子，幾乎家家大門緊閉，工商橫幅和電線桿上的小廣告十分熱鬧：嚴打出售商標和包裝的行為，招聘刷膠、貼底、針車工人，淘寶培訓廣告……它們像是在描述著流水線的各個環(huán)節(jié)。

　　南方周末記者沿街走了半小時，只見到一家工廠開了道門縫。側身進去，門口馬扎上一位村民正在粘貼鞋面——NB鞋，已粘好的幾雙攤在地上，他自己也穿著一雙藍色的。

　　廠房二樓，老板正跟幾位客人用莆仙話談生意。看到生人進來，忙說，“這里什么都沒有”。

　　在莆田，鞋廠繁盛的歷史已有二十余年。

　　與臺灣隔海相望，莆田和泉州是臺商最早選定轉(zhuǎn)移加工廠的大陸“前線”。自1980年代初起，10年間鞋業(yè)在當?shù)谿DP的占比由10%飆升至43%。

　　作為耐克、阿迪達斯等國際品牌的代工廠，產(chǎn)品嚴禁流出，一律運回國外。最初，總會有些超出訂單數(shù)的鞋，可以留在當?shù)�，叫“尾單”。有生意頭腦的莆田人開始把“尾單”貨從網(wǎng)上便宜賣出國，做起了跨境電商。

　　莆田“電商”野蠻生長的年代由此開始，一時間供不應求。一位當?shù)匦�商告訴南方周末記者，當時有位客人要42碼的鞋，他們用黑筆把43碼改成42就寄出，甚至還曾出現(xiàn)過兩只鞋大小不一的情況。

　　“尾單”貨不夠時，高仿的假貨應運而生。2004年左右，這一生意達到高峰，當時莆田街上，十有六七是仿鞋店面，白天也半掩著門經(jīng)營，生意火爆。

　　高仿生意的市場，2008年左右遷往屬于安置區(qū)的安福小區(qū)。

　　外貿(mào)做了幾年后，受到了國外的打壓，甚至《紐約時報》記者曾專門去莆田調(diào)查。莆田人開始把目光投向國內(nèi)，恰好又趕上了國內(nèi)電商起步的時機。

　　“以前是馬云求著我們干�！卑哺Ｐ�區(qū)的一位店長王一峰說。他開店快十年了，經(jīng)歷了這里的每次起落。

　　王一峰還記得，淘寶剛起步時，因為莆田高仿貨“物美價廉”的特質(zhì)符合網(wǎng)上購物的競爭需求，曾專門在莆田設點，每周培訓莆田人怎么做淘寶。

　　“淘寶就是我們炒起來的，幾萬人出去賣。剛有‘雙十一’的時候，一個晚上，光我們賣鞋就能賣六十幾億!”王一峰有點忿忿。

　　2011年前后，淘寶因為欺詐問題成為媒體焦點。在一次新聞發(fā)布會上，其創(chuàng)始人馬云拋出了莆田，“去看看，你會震撼的，那是黑色產(chǎn)業(yè)鏈，制假基地!”

　　自此，淘寶假鞋電商進入寒冬期，莆田首當其沖。

　　淘寶常年有對莆田IP地址、莆田身份證注冊的特殊“關注”，莆田人的網(wǎng)店一批批倒掉，被查封的速度越來越快。

　　安福電商城管委會主任施飛雄說，現(xiàn)在莆田電商反映最多的問題就是“被歧視”，“阿里早期跟我們差不多，只是他們早一步轉(zhuǎn)型了�！�

　　Guci、耐特與ZB

　　轉(zhuǎn)型，對莆田鞋商來說，是不得不面對的痛苦。

　　王一峰家從父親那輩起就是做鞋子生意的，兩兄弟接手也做了近10年，早先也是做耐克的高仿。“被工商抓過，抓一次罰一百多萬啊�！�2011年，他開始轉(zhuǎn)行做自主品牌。

　　說是自主品牌，其實更像“擦邊球”。他的商標遠看上去和一樣：白色的雙道圓框，圍著一顆紅五角星，只是里面的英文不是“converse”，而是“eshoeses”。

　　他在市場需求和法律之間找到的平衡點是：款式不能和匡威一樣，如果想定做仿匡威的款，就去掉他們的英文。

　　“現(xiàn)在只要這家店不死就可以了�！蓖跻环遄�在電腦后面，剪完指甲又開始剪牛仔褲的線頭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，店里來了客人也懶得抬頭。

　　他每天工作4小時，晚上七點到十一點。沒有罰款的風險，每年賺三四十萬，也算是旱澇保收。至于是不是真正做出自己的品牌，他沒想過，“我們做代理的還管那個?”

　　對于這種擦邊球的“自主品牌”，莆田市工商局長林峰說，“只要注冊通過就沒問題�！�

　　于是，莆田有“”、“臺灣駱駝”、“”;有“耐特”、“來客”;還有“N”字招牌的“紐巴倫”。

　　2014年3月，來自溫州的小吳一下車就來安福小區(qū)進貨，他賣的是NB同款鞋，只是“N”反過來寫，“這不能罰我，你說是N?我還說是Z呢!”

　　英文為Guci的莆田品牌·天倫，號稱莆田最大的自主品牌。“我們不靠Gucci，和他們沒有關系�！倍�事長林國粱說。這個品牌是他2011年通過中介買來的，“我覺得大氣，也洋氣。”

　　經(jīng)過了第一年的失利，林國粱的公司逐漸成長起來，目前擁有網(wǎng)絡分銷商兩萬余家，在淘寶鍵入“”搜索，古奇·天倫，排名第六。

　　在莆田，這樣的成就并不常見，更多的人，還掙扎在高仿鏈條上。

　　泉州晉江，經(jīng)常被拿來與莆田做比。同樣是代工廠最早進駐的城市，晉江已經(jīng)做出了、、等國內(nèi)知名。

　　莆田也曾有過嘗試，失敗居多。比如與安踏同時起步的力奴，在砸了5000萬之后，資金乏力，宣布失敗。此后大批力奴的中層流入安踏。如今安踏已經(jīng)在港股上市，力奴變成了它的代工廠，抹去了自己的牌子，每雙鞋賺7元錢的薄利。

　　“不能臟水、孩子一起潑”

　　“自主品牌轉(zhuǎn)型要錢啊。”施飛雄說。在莆田做電商的，多是學生或是上班兼職的年輕人，資本金正是他們?nèi)钡臇|西。

　　三年間，工商打假的罰沒金額已經(jīng)高達1871萬元，每個假貨商涉案金額5萬以上，就會被移交公安機關�！白鲂”旧�意的，根本禁不起幾萬塊的罰款，一旦交給公安，公司基本就死了�！币晃还ど叹重撠熑苏f。

　　比起簡單粗暴的剿滅來，更困難的是龐大的生產(chǎn)能力向何處去，在轉(zhuǎn)型過程中如何保證莆田經(jīng)濟不陷入低潮。

　　“不能臟水、孩子一起潑。”工商局長林峰對南方周末記者說，面對幾十萬的就業(yè)人群，在“滅”與“轉(zhuǎn)”之間，他們也在拿捏分寸。

　　目前，政府正在努力嘗試著引進知名品牌，由莆田的電商大軍幫做銷售。

　　如果說假鞋是“臟水”，那么留下的“孩子”就是莆田年輕人，以及他們在這10年中積攢的網(wǎng)店經(jīng)驗。一個可資證明的故事是，作為當?shù)卣信破髽I(yè)的“莫蕾蔻蕾”，其創(chuàng)始人張琪父子之所以將企業(yè)從廈門遷入莆田，目的就是在這里找到能玩轉(zhuǎn)淘寶的分銷商。

　　走在街頭，張貼著淘寶培訓班的廣告三輪車四處轉(zhuǎn)悠，淘寶基礎和升級技能1200元包學會。居民樓里到處貼著“人人做得起”之類的口號，網(wǎng)吧一樣的教室里人頭攢動，宿舍八張床的上下鋪上，睡滿了學習開網(wǎng)店的人。

　　從阿里專場的萬人培訓，到四處開花的私人學校，當?shù)厝税淹孓D(zhuǎn)淘寶當飯碗。

　　這樣的本事能不能真正帶來新的生意，當?shù)厝瞬⒉恢�道答案，許多人依然只能死死抱著熟悉的高仿生意鏈條。

　　3月16日凌晨，安福小區(qū)迎來新一天的活躍。

　　從周圍居民樓里躥出的人們，抱著一摞摞鞋盒，系在摩托車上。

　　安福小區(qū)里的快遞市場已經(jīng)不安全，大批摩托車從小區(qū)出發(fā)，駛入縱橫交錯的馬路，分散在不同的路口，尋找三公里內(nèi)的路邊代收點。

　　不過，他們也不知道，這樁生意還能持續(xù)多久，未來又在何方?（中國鞋網(wǎng)-最權威最專業(yè)的鞋業(yè)資訊中心。合作媒體：  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