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著鞋子穿越歲月

　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，鞋子對腳的重要不言而喻。一年四季，我故鄉(xiāng)的人們一般都會穿鞋，以前山里人趕集穿草鞋，其他人平時穿木屐（俗稱“木鞋”）和各種布鞋，穿涼鞋、皮鞋是后來的事。

　　穿木屐的好處一是便宜，花幾毛錢即可到街上的木屐作坊買，自己愿意動手的買話，可從山上砍回質(zhì)地較軟的樹木，砍削制作。二是方便，赤腳朝木屐仰面四分之一處那道橫膠皮里一套，可立時行路走人。三是腳丫腳跟裸露在外，接觸空氣，免了腳癬之虞。

　　少時，我四季趿拉一雙木屐，夏秋月夜，常與一幫也趿拉著木屐的孩子，在街上學電影里的軍人操正步，或嬉戲瘋跑，讓木屐敲擊街上的青石板發(fā)出“得啦得啦”的響聲，逗得遠近犬聲四起，于是大笑。拂曉前，朦朧沉寂，早起的人從街上走過，木屐從鎮(zhèn)頭一直敲擊到鎮(zhèn)尾，敲醒了人們的夢，也敲落了天邊的月……

　　我念小學時已有布鞋可穿，但耽于自己的幼稚，說是為了鍛煉，有段時間我天蒙蒙亮赤腳跑步上學。然而在家的時間，卻又都趿拉著一雙木屐。

　　涼鞋是稍后才出現(xiàn)的，有皮涼鞋和塑料涼鞋兩種。一般人穿不起皮涼鞋，不提。我在整個中學時代，常年一雙塑料涼鞋不離腳，鞋扣是鋁皮所做，走路時發(fā)出清脆的聲音。但塑料容易皺裂，尤其冬天，所以后來“海陸空”鞋橫空出世，那是用廢棄的汽車輪胎做的，大家以為耐穿，故一度風靡城鄉(xiāng)，結(jié)果才知鞋帶容易滑出、繃斷，一時間修補“海陸空”的補鞋匠忙得不可開交，腦袋與腰彎成了個大蝦。若干年后，“海陸空”又被白“運動鞋”和草綠的“解放鞋”取代。我第一次穿上白運動鞋時，頓時覺得自己美氣多了，在女同學面前也有了面子，甚至覺得那種新膠味是香的。

　　然而人永不知足，初中時我看到《人民日報》刊載的某幅新聞圖片：一美國失業(yè)工人，靠坐在垃圾箱旁沮喪望天，卻趿拉著一雙破皮鞋。當時我就想：人家失業(yè)也穿皮鞋，啥時才輪到我穿呢？我的皮鞋夢很漫長，直到插隊被抽調(diào)回城，被派到上海培訓，才買了一雙羊皮做的新皮鞋穿上。

　　我第一次穿皮鞋，有種新奇感覺，情緒也有點復(fù)雜。我坐在鐵架床的床沿將皮鞋穿上，剛系好鞋帶，就拎起那雙隨我上山下鄉(xiāng)、泥跡斑斑的“松緊鞋”，扔垃圾般朝門旮旯嗖地一扔――感覺中，像是把過去的無數(shù)苦累都統(tǒng)統(tǒng)扔掉了，又如同扔掉了一個不堪的時代。巧的是，幾天后，粉碎四人幫的喜訊傳到了上海……

　　周日，我與同事從南京東路逛到外灘，見到的人個個揚眉吐氣、喜形于色。我的皮鞋剛釘了新鞋釘，走路“咔嚓、咔嚓”，聲音格外清脆響亮，我的開心勁就別提了。

　　后來我們培訓結(jié)束，回到南方那個工業(yè)城市，改革開放的春雷隨后便隆隆響起。很快，工業(yè)改革轟轟烈烈地進行，很多單位開始發(fā)獎金。幾個月的獎金到手后，我將那雙在上海買的舊皮鞋淘汰了，另買了一雙嶄新的。

　　又過幾年，生活好過多了，各類花色品種的鞋子紛紛問世，波士頓鞋一度占盡風騷，我趕緊給女兒買了雙紅白相間的。見女兒穿著洋氣，我嫌皮鞋跟不上潮流，隔日也給自己買了一雙。妻覺得好看，又去買一雙。周末仨人上街逛公園，互相瞧瞧腳上的新波士頓鞋，都忍不住發(fā)笑。一天，見百貨商廈有女裝牛皮高跟靴出售，我咬咬牙，花三百元給妻買了一雙。嬌小的她剛穿上，立時變成了“洋妞”，笑得一家合不攏嘴。

　　隨著改革開放的進程，我們的鞋子花樣翻新，近年就連在家穿的，也出現(xiàn)了多種款式的繡花豪華拖鞋；在外穿的更是不斷更新?lián)Q代，越來越時髦，每雙價格從幾十元到一千幾百元的都有，穿在腳上可謂亂花漸欲迷人眼。鞋子之于我們，保暖和防腳受傷的作用已淪為次要，而是越來越美化、裝飾，成為社會身份及富有程度的標志了。

　　從簡樸到時髦，時代穿著鞋子穿越了漫長的歲月，鐫刻著多么深刻的時代印記，同時也見證了中國社會的演變和進步。